江城的深秋总裹着湿冷的风,陈明远走出鼎盛重工大门时,风卷着落叶打在他深灰色西装的肘部 —— 那里有块不明显的磨损,是去年陪客户去车间看设备时,被钢架蹭到的。他攥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,包里装着 96 万补偿金的银行卡,还有一本泛黄的工作笔记,封面上 “鼎盛重工销售部” 的烫金字样早已褪色。
20 年了。从 23 岁揣着简历冲进这间还在城郊的小厂房,到 52 岁成为撑起公司 60% 业绩的销售总监,他看着鼎盛从十几人的小作坊,变成江城重工行业的标杆企业。可现在,一句 “战略改革,优化管理层”,就把他这个 “旧时代的产物” 扫地出门。
前台小姑娘林晓抬头看见他,笑着起身:“陈总,您还没走啊?” 笑容里藏着小心翼翼的局促 —— 全公司都知道,昨天下午,新副总林峰带着人事总监,把离职协议放在了陈明远的办公桌上。
陈明远点点头,没多说。电梯里,他盯着镜面里自己的倒影:鬓角的白霜比上个月又多了些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车间的机油味 —— 那是他这辈子最熟悉的味道,现在却成了 “不合时宜” 的证明。
电梯门开在七楼销售部,往常这个点,键盘敲击声、打电话的声音能掀翻屋顶,今天却静得反常。老同事马国梁正收拾文件,抬头看见他,手里的文件夹 “啪” 地掉在桌上:“陈总,您……”
“来办交接。” 陈明远的声音很平,却像块石头投进死水,几个年轻业务员停下手里的活,偷偷抬眼望他。他的办公室在走廊最深处,玻璃墙后,墙上挂着的 “年度销售冠军” 奖牌从 2005 年排到 2022 年,像一串凝固的时光。
01
陈明远坐在办公桌后,指尖划过桌面的划痕 —— 那是 2003 年非典时,他和老板赵卫东挤在这间办公室改订单,钢笔尖戳出来的。那时候鼎盛还是间漏雨的厂房,赶上雨季,两人得用塑料盆接雨水,一边接一边算账:“这单要是黄了,咱们就得卷铺盖走人。”
最后,是陈明远顶着被隔离的风险,开车跑了三百公里,把样品送到客户厂里,才保住了鼎盛的第一笔大订单。赵卫东当时拍着他的肩说:“明远,以后这公司,有我一口饭,就有你一碗汤。”
这话,陈明远记了 20 年。他帮鼎盛拿下江城机械厂的长期合同,陪客户在车间蹲了半个月,摸清每台设备的需求;他在 2008 年金融危机时,说服老客户提前预付货款,帮鼎盛熬过资金链断裂的危机;就连去年,新副总林峰空降,推行 “数据化管理”,把他的客户资源强行分给新人,他也没说过一句不满 —— 直到上周,赵卫东找他谈话,说 “董事会觉得你年纪大了,思路跟不上,补偿给你按最高标准,96 万”。
“明远,不是我要赶你走。” 赵卫东坐在他对面,手指反复摩挲着茶杯,“林峰是留洋回来的 MBA,他那套标准化流程,董事会很认可。”
“标准化能代替客户信任吗?” 陈明远反问。他想起上周,林峰为了降成本,把给江城机械厂的零件换成了次品,是他连夜开车去仓库,把次品全挑出来,又联系供应商紧急调货,才没出质量事故。这事他没跟赵卫东说,怕给公司添麻烦,可现在看来,自己的 “麻烦”,公司根本不在意。
上午十点,陈明远的手机响了,是江城机械厂的采购总监陈建军。“明远,听说你要离开鼎盛?” 陈建军的声音里满是急慌,“我刚听你们公司新人说,以后对接我们的是个小姑娘,这事儿靠谱吗?”
“陈哥,业务交接会顺利的,你放心。” 陈明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。
“我放心个屁!” 陈建军的声音拔高了,“咱们合作 12 年,我信的是你陈明远,不是鼎盛的牌子!上次你们发的零件有瑕疵,不是你连夜换了,我这生产线早停了!现在你走了,谁能保证下次不出问题?”
挂了电话,陈明远靠在椅背上,心里像被什么堵着。他打开电脑,客户列表里,江城机械厂、永鑫重工、中泰工程…… 这些名字后面,都是他跑了无数趟、喝了无数顿酒、解决了无数个问题才攒下的信任。可现在,这些信任,在公司眼里,不过是 “可以被标准化替代” 的资源。
02
晚上七点,陈明远回到家。家里空荡荡的,女儿在上海读研究生,老婆去年去世后,就只剩他一个人。他坐在书房里,打开微信 ——183 个联系人,除了亲戚和老同学,剩下的全是鼎盛的同事、客户、供应商。
他的手指停在 “鼎盛销售部群” 上,群里有 126 人,是他亲手建的,每年年会都会发红包,逢年过节还会组织团建。他点开群聊记录,上个月马国梁还在群里说:“陈总,跟着您干,心里踏实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点击 “退出群聊”。然后是客户群、管理层群,一个个退出。接着是好友列表,从 “A” 开头的 “阿明(供应商)”,到 “Z” 开头的 “赵总(鼎盛老板)”。
删除马国梁时,他犹豫了。马国梁是他带出来的,2008 年刚进公司时,连客户电话都不敢打,是他陪着马国梁跑了三个月,教他怎么听客户的弦外之音,怎么解决售后问题。去年马国梁母亲做手术,还是他借了五万块应急。他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,马国梁 last 发的消息是:“陈总,明天一起吃个饭?我请您。”
陈明远的手指悬在 “删除” 键上,停留了三秒,最终还是点了下去。他知道,只要还留着一个同事的微信,就难免会被问起鼎盛的事,他不想再掺和了。
删除赵卫东时,他想起 2005 年自己母亲生病,住院费不够,是赵卫东揣着三万块现金,连夜送到医院,说:“明远,先给阿姨治病,钱的事以后再说。” 那时候,赵卫东还不是 “赵总”,只是个和他一起扛事的兄弟。可现在,兄弟成了老板,老板要 “优化” 他。
他闭上眼睛,点击 “删除联系人”。
最后,只剩下 15 个好友 —— 三个亲戚,两个老同学,还有女儿的微信。他关掉电脑,走到阳台上,点了根烟。江城的夜景很亮,远处鼎盛重工的厂房还亮着灯,他知道,那里还有人在加班,只是再也不会有他的位置了。
03
第二天早上八点,陈明远还没起床,手机就响了。他以为是女儿,拿起一看,是个陌生号码,归属地是江城。他没接,把手机调成静音。
可电话像疯了一样响,一个接一个。他索性把手机扔在沙发上,直到中午才开机 —— 未接来电有 99+,全是鼎盛的号码,有赵卫东的,有林晓的,还有马国梁的。短信也有 23 条,第一条是赵卫东发的:“明远,速回电话!出事了!”
陈明远没回,而是打开了江城重工行业的论坛。置顶帖是 “鼎盛重工遭核心客户集体撤单,订单损失超 3000 万”。帖子里说,早上八点开始,江城机械厂、永鑫重工、中泰工程等五家鼎盛的核心客户,陆续发了终止合作函,理由都是 “对鼎盛未来的质量和服务存疑”。
他放下手机,给自己煮了碗面条。刚吃了两口,门铃响了。打开门,是马国梁,头发乱糟糟的,眼睛通红。
“陈总,您怎么不接电话啊?” 马国梁冲进屋,语气急得发颤,“公司乱套了!赵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林峰副总在跟客户吵架,财务部说银行要查账,说是有人举报咱们偷税漏税!”
陈明远递给马国梁一杯水:“我已经不是鼎盛的人了,这些事跟我没关系。”
“怎么没关系啊!” 马国梁急得拍桌子,“客户撤单,是因为他们只认您!陈总,您跟客户说说,让他们再给鼎盛一次机会行不行?我知道您委屈,可我们这些老员工,还要吃饭啊!”
陈明远看着马国梁,心里不是滋味。他想起马国梁家里有两个孩子,老婆没工作,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。可他不能松口 —— 不是不想帮,是不能帮。他知道鼎盛的问题远不止客户流失,林峰为了降成本,不仅用了次品零件,还做了假账,偷税漏税,这些他早就知道,只是以前为了公司,没说出来。现在他被裁了,没必要再替公司隐瞒。
“国梁,客户撤单,不是因为我,是因为他们担心鼎盛的质量。” 陈明远平静地说,“林峰副总用次品零件的事,你知道吧?上次给江城机械厂的那批,要是没我换了,现在已经出事故了。”
马国梁愣住了:“您…… 您怎么不早说?”
“我说了,有人听吗?” 陈明远苦笑,“赵总眼里只有董事会的满意,林峰眼里只有数据,谁会在意客户的死活?”
马国梁没再说话,坐在沙发上,双手抓着头发,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04
下午三点,马国梁走了。陈明远刚收拾完杯子,手机又响了,是赵卫东。他犹豫了一下,接了。
“明远,你在哪?我去找你。” 赵卫东的声音里满是疲惫,还有一丝恳求。
“我在家。” 陈明远报了地址。
半小时后,赵卫东来了。他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,西装皱巴巴的,头发也没梳,完全没了平时的老板派头。他坐在沙发上,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,递给陈明远:“明远,这是你走的时候,放在我抽屉里的东西,我当时没看,现在……”
陈明远没接,只是看着赵卫东。
赵卫东深吸一口气,自己打开了纸袋。里面有三样东西:半张质检报告,一张泛黄的供货合同,还有一张纸条。
质检报告上,清楚地写着 “2023 年 8 月,鼎盛重工向江城机械厂供应的零件,合格率仅 82%,存在严重质量隐患”,报告的签名处,是林峰的名字。
供货合同是 2021 年的,甲方是鼎盛重工,乙方是一家不知名的小供应商,合同里写着 “供应的零件可不符合行业标准,价格按合格产品的 70% 结算”,签字人还是林峰。
最后是那张纸条,上面是陈明远的字迹:“赵总,有些事,不是看不见,是不想说。现在我走了,这些账,总要有人算。”
赵卫东拿着这些东西,手都在抖:“明远,你…… 你早就知道?”
陈明远点点头:“我知道林峰用次品零件,知道他做假账,知道他偷税漏税。我跟你提过两次,你说‘林峰有他的想法,咱们要支持年轻人’。”
“我那是……” 赵卫东想辩解,却找不到词。
“你那是为了董事会的认可,为了鼎盛的上市计划。” 陈明远打断他,“可你忘了,鼎盛能走到今天,靠的不是数据,不是标准化,是客户的信任。你把最该珍惜的东西丢了,现在出了事,才想起找我?”
赵卫东的脸瞬间白了,他瘫坐在沙发上,手里的牛皮纸袋掉在地上,质检报告散了一地。
05
赵卫东沉默了很久,才抬起头:“明远,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?故意留这些证据,等被裁了就举报?”
“我没计划举报。” 陈明远摇摇头,“这些证据,我本来是想等鼎盛上市后,再交给董事会,让他们知道林峰的问题,别毁了公司。可现在我被裁了,才明白,鼎盛已经不是当年的鼎盛了,我没必要再护着它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:“客户撤单,不是我煽动的。是陈建军他们自己担心质量,昨天陈建军给我打了三个电话,问我鼎盛是不是要垮了,我说‘我不知道,但你们要为自己的生产线负责’。他们撤单,是为了自保,跟我没关系。”
“那银行查账呢?是不是你举报的?” 赵卫东追问。
“是我。” 陈明远没否认,“我发现林峰偷税漏税,是在去年年底。当时我想跟你说,可你正忙着跟董事会汇报‘年度增长 20%’,没听我说完。我没举报,是因为不想毁了鼎盛。可现在,我被裁了,我觉得不能再纵容了 —— 偷税漏税是违法的,鼎盛不能走歪路。”
赵卫东看着陈明远,突然觉得很陌生。这个跟他一起熬了 20 年的兄弟,这个曾经为了鼎盛连命都能拼的人,现在却成了 “揭发者”。可他又不能怪陈明远 —— 要怪,只能怪自己忘了初心,忘了是谁陪着他把鼎盛从泥里拉起来的。
“明远,我错了。” 赵卫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不该听林峰的,不该把你赶走。你回来好不好?鼎盛不能没有你。”
陈明远摇摇头:“赵总,我不会回去了。我 52 岁了,不想再跟你们争什么,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门口:“这些证据,你拿回去吧。是交给董事会,还是交给税务局,你自己决定。鼎盛是你一手创办的,你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。”
赵卫东拿着牛皮纸袋,走出陈明远家的门,风一吹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他想起 2003 年,两人挤在漏雨的厂房里,吃着泡面说要 “把鼎盛做到江城第一”,那时候的他们,眼里只有初心,没有利益。
06
一周后,陈明远接到了陈建军的电话。“明远,我听说你把鼎盛的问题捅出去了?” 陈建军的声音里满是佩服,“你这脾气,还是没变,眼里容不得沙子。”
“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。” 陈明远笑着说。
“跟你说个事,” 陈建军的语气轻松了些,“我们厂决定跟你合作,你要是开公司,我们第一个跟你签合同。永鑫重工的李总、中泰工程的张总,都跟我聊过,他们也想跟你合作 —— 我们信的是你这个人,不是公司。”
陈明远愣住了。他没想过要开公司,只是想歇一阵子。可陈建军的话,让他心里动了一下 —— 或许,他还能为这个行业做点什么,比如用自己的经验,帮中小企业对接靠谱的供应商,避免再出现鼎盛这样的质量问题。
一个月后,陈明远在江城开发区租了一间小办公室,成立了 “明远重工咨询公司”。公司只有三个人:他,还有两个从鼎盛辞职的年轻业务员 —— 是马国梁推荐的,说他们 “踏实,懂客户”。
开业那天,陈建军、李总、张总都来了,还带了花篮。陈建军拍着他的肩说:“明远,以后咱们一起,把江城的重工行业做得更规范,让那些偷工减料的公司没活路。”
陈明远点点头,眼里满是坚定。他看着办公室墙上挂的 “诚信为本” 四个字,心里清楚:不管年纪多大,不管走了多少弯路,只要守住诚信,就总有新的开始。
而鼎盛重工,在赵卫东的主持下,辞退了林峰,把偷税漏税的税款补上,还公开道歉,承诺以后绝不使用次品零件。虽然损失了不少客户,但慢慢也有了新的订单。赵卫东偶尔会给陈明远发微信,说 “明远,谢谢你,让我找回了初心”,陈明远没回,只是默默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—— 有些过去,该放下的,还是要放下。
深秋的江城,风还是很冷,但陈明远走出办公室时,脚步却很轻快。他知道,未来的路还很长,但只要守住心里的底线,就不怕走不下去。毕竟,诚信这个东西,比任何数据、任何标准化流程,都更有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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